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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醫以來大概聽了不下萬次「要做個好醫生」。
開始工作後,我卻發現我有時卻寧作「壞醫生」。<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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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醫以來大概聽了不下萬次「要做個好醫生」。
開始工作後,我卻發現我有時卻寧作「壞醫生」。

有一天,我在門診見到一位三高病人,他的糖尿血壓藥因為有十萬個專科的覆診而各散東西,門診甲一款、門診乙也派一款,是典型多重用藥 (Polypharmacy) 的後果,也是香港側重專科治療的副作用。

來到診所,我發覺他血壓高,自家門診的血壓藥卻又已經開至最大劑量,他卻又因為太多藥的關係而忘記自己甚麼藥有吃、甚麼藥沒有。我把心一橫,將他所有藥物的名單印了出來,每一隻藥都用中文寫明出處、用處、劑量,再寫信給其他專科,將用於同一病情的藥集中至一個門診派發。前前後後用了差不多二十分鐘,門診姑娘的怒目差不多燒穿我的背心才大功告成。病人高興,隨行的兒子也說「好彩你見到 X 醫生咋!唔該哂你呀醫生!」,滿心歡喜地離開診症室。

看畢門診,便是當值收症的時間。

收入院的是一個一向在私家跟進的末期癌症病人。他在私家試過很多不同化療的組合,也試過不少新藥,更試過一些並非正式獲批的藥物*,每一次的掃描結果卻仍然強差人意,每一次都顯示持續的擴散。我問過病人,他自己其實老早已經接受了自己的病情,錢付了很多,得到的卻只有更多的難受,倒不如選擇紓緩治療。

他的家人卻完全相反。

病人本身正值中年,太太、父母、親人依然未接受他患上癌症,更遑論紓緩治療。於是,家人一直都在尋找「隱世神醫」。有醫生不斷提供「新療法」,他們便會覺得尚有希望。此希望的真假,旁觀者清。我輕輕跟家人談過病人的情況,說其實現今最新文獻提過的藥他都已經試過,他們有點不禮貌地回覆「我地仲要睇某某教授、某某醫生架!人地好好,仲有藥可以醫,我地點會放棄佢!你地公院啲普通醫生處理佢呢刻入院嘅問題得架啦,係咁啦!」病人和我也只好無耐接受。所以,我成了「公立壞醫生」,在阻礙「私家好醫生」的治療。

當值至到凌晨,電話便響起,是 arrest call,也就是病房有病人需要急救。

強撐著精神衝回病房,見到有幾位護士都已經在進行急救,我便在旁打點瑣碎的事項。伯伯本身周身傷患,終日臥床,卻因來自富裕家庭,看的是私家醫生、住的是私家醫院、有的是私家看護。今次發病,私家醫院說他情況太差,著他到公立醫院來。住院幾天情況繼續變差,終於在這天清晨撐不下去。

急救期間,一位先生忽然卻病房門口的空隙衝了進來,一個箭步站在我和負責氧氣泵的護士中間,手掌就在我抽血針筒的半尺距離外捉住伯伯,大叫伯伯不要放棄。旁邊的護士們嘗試將他帶走,他卻開始大聲責罵我們,說私家如何照顧得好、說私家照料絕無問題、說我們醫死了伯伯、說要投訴、說伯伯聽到他的聲音便會清醒,堅持要站在床邊握著伯伯的手。

先撇開肺炎疫情不談。無論在感染控制的角度,抑或是急救的角度去想,我斷不能容許急救期間有人毫無裝備地站著觀看,更別說要執「伯」之手伴著急救。我見他屢勸不改,我也來一個箭步站在他和伯伯中間,簡單地說了一句「急救期間,請你離開」。他再嘗試,我也再簡單的一句「叫警衛」。

家屬聽到,雙眼瞪大,便開始指著我的鼻子說要投訴,將剛才的責難一股腦兒堆在我身上。我也只留下一句「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。既然你們選擇過全力搶救,我們便要先處理。你要投訴無問題,但也請你先離開病房」。

伯伯當然最後也救不回來。

離開病房時,家屬把我截下來,繼續發了瘋的罵、詛咒我的家人。說香港醫療是世界一等,說甚麼醫院又可以讓家人隨時探訪、說甚麼教授也有如何悉心的治療、說我們病房貧民窟一般,說我這個小子是香港醫療界的恥辱,是一個「壞醫生」。

其實我不是伯伯的主診,我也清楚知道他跟本不明白,
在貧民窟中戰鬥才是香港九成人面對的公立醫療環境。

*這裏指的是 Off-Labelled Use,也就是註冊藥物,卻使用在非註冊的用途上。這其實非常常見,也是慣常做法。在癌症中,通常指某癌症的註冊藥物已經用盡,要憑醫生經驗去試其他類型藥物。

#DrWhoHK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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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差踏錯,半隻腳踩進了醫療行列; 不務正業,應乖乖讀書卻天花龍鳳。 2016年4月 成為《乾媒體 Dry.HK》博客 2016年10月 成為《青醫匡時 Eramedics》小編 2017年3月 成為《Scarcity》博客
行差踏錯,半隻腳踩進了醫療行列; 不務正業,應乖乖讀書卻天花龍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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